那是2010年,这个寒冷的虎年的一个早晨,天微微下着细雨,我身上紧紧裹着一条米白色的毯子.这条毯子是什么时候拣的,我也不大记得了,脑子时而模糊,时而清醒.
模糊的时候其实更好,因为我总是看见她,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子,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容,身上一袭雪白的雪纺沙裙,我们一起手牵着手,在这个城市里奔跑着,这里的每一条路上都有我们的足迹,那个歪倒在一旁的垃圾桶也曾不小心被我推倒,而她就轻轻指责我,说让清洁的阿姨受累.
忽然,喉咙一阵奇痒,我清了清嗓子,下意识从身后凌乱的杂物中找寻前日某个路人给我的一包烟,翻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我才想起那包烟早成了一堆燃烧过后的烟尘了,被我废弃在前边的垃圾桶中.
忽然,一只干净的手递给我一根中华,我知道那味道,她以往总是说,只有中华才让她没有呼吸得那么辛苦,所以,我只抽中华..
我看着那只停在半空中的手,接过烟,那人却仍不离去,我抬起眼皮,看见这人是个20开外的小伙子,一脸灿烂的笑容,显然是没经历过多少,他从身后的包包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他蹲下来,打开报纸,对我说:"犀利哥.你是犀利哥吗?"
我心里十分古怪,难道我脑子又迷糊了.
他又是一阵惊呼:"就是这,这眉头,这样的皱眉...."
他指着报纸的一角,看看我又看看报纸,我越发古怪,眼睛略过报纸,看到上面的图中人,哼,竟然穿得和我一样..
"真的是你,犀利哥!!!您是大神,我的偶像!!!"他高昂地欢呼着..
在这繁华城市的过道,我是个寄居者,往日来来往往的人就相是空气一般,一直与我没多大关系...可是忽然一群人循着小伙子的尖叫往我这边涌来..有拿出相机的,有拿着手机的,其他的都在大声的窃窃私语,而说得最多的,莫过于那男生口中的"犀利哥"
小伙子见到我漠然的神情,他蹲下身,把报纸塞到我手中,我接过报纸,看到头版正是大篇幅的报道:什么"帅哥乞丐",什么"犀利哥".图中的那个人是我吗,我望着图中的那个男人,却是陌生而又熟悉,我有多久没好好看过自己了.那个紧锁眉头的男子,眼神好像去了一个苍茫的境地,走在路上,却没有属于活人的气息,倒像是深坑中的一滩烂泥...那真的是我吗?
脑子又热乎起来了,她曾对我说过,不准皱眉,只有不快乐的人才会皱眉.她那时温柔地抚平我的眉,还笑着说,和我在一起你不快乐吗?
我笑了,告诉她,快乐,只要有你就快乐..
"犀利哥,犀利哥"一把声音把我从遥远的过去拉回了现实,还是那个昏黄灯光下的过道,还是那张肮脏的毯子,那群围观的人还没散去,而且人越来越多.
能对他们怎么样,我笑了,一群女孩子却发出尖叫:"犀利哥笑了!"
"啊!犀利哥的笑好COOL啊!!"
"太帅了!!!"
"你拍下没?我没拍到啊!"
"我有,我有,传给我."
我头痛得可以,实在受不了这些人,甩开报纸,把身下厚厚的被子盖过头.
被子只能隔绝那些奇怪的人看动物般的目光,却不能把那些如滋滋电流般的细语消除。
这些人想要干什么,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也与他人无关,难道不是吗?
世人皆醒我独醉,世人皆醒我独痴。
厚重的被子吧我压得透不过气来,几乎有那么一刻我以为自己就这样了,没有了。该多好!她不准我提死这个自,可我即使说一千遍,呼喊一万遍又怎么样。死去,去死,死去!!!可我还不是依旧活着,像一只狗似的活着。
死去,死去。我的头似乎要裂掉,无数个她,无数个她的笑容无数个她的眼睛,我双手紧紧地抱着头,汗水从额上渗出,我才觉得好受了一些。可第二袭疼痛难以承受,我仅存的意志促使我踢开身上的被子,我难受地站起来,双手环着头,在最后一刻,我声嘶力竭地仰头长啸:啊!!!!!
只有这样我的疼痛才能得以缓解,只有这样我才能释放那一切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
一声大喊后,我的后背都被焦虑的汗水浸湿了。我无力地靠在过道的墙壁上,冰冷的石头给我一个激灵,意志才逐渐清晰起来。我眯着眼,看见方才靠近在我身旁的人群竟不约而同地通通自觉地往后退了一米之外。
他们吓到了吧。哼,我迷离地看向过道外路边的灯光,这是日还是夜。我已无从辨别了。
那些人自顾自地大声的私语:“原来他真的是疯的。”
“对啊,原来网上说的是真的。那我们别离他太近,不然他又发疯,会不会把我们……”
“你别说那么大声 ,他在听。”
“真可怜,可惜了,这么帅。”
“人家都这样了,你们还这样说别人,还有没人性。”一把娇嫩的声音响起。
“哼,你装什么,你还不是和我们一样过来看戏?”
“你,……”
即使我不介意那些人观赏动物般看我。但我却并没有兴趣看一群女人在那里无聊地争吵。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团红色的绳股,那是前几日我在草丛边上拣的,正好拿来绑那个我装衣物的蛇皮口袋。
却又是一阵惊呼:“啊!那是真的CUCCI的限量版腰带,,,,好帅啊。。。犀利哥肯定不简单。”
这群人,,,,这群人,一股无力感顿由心生,我用绳子把过宽的裤子绑紧,咬间那条黑色的腰带早已破损不堪,挂在哪里起不了任何作用,。。这么一绑,裤子紧多了,起码不用走一步提一下裤子,那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那些声音零零碎碎,我呼了口气,揪起一个灰色的袋子,穿过人群,那些人竟也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没什么的,还能怎么样。我施然得离开,身后一个傻傻的声音呼喊着:“犀利大哥,大神。等等我。”
身后那群人又响起嘎嚓的声音,还有人对着我的背影大声说道:“犀利哥 你实在是太帅了,我爱你。”
身后那群人又响起嘎嚓的声音,还有人对着我的背影大声说道:“犀利哥 你实在是太帅了,我爱你。”
沿着街道,往来的人群,空气冷得萧瑟,经过一个垃圾桶时,我如往常一样翻翻里头有无什么能吃的东西.现在很多人都很浪费,特别是这个闹市的街头,许多包装完好的饼干,牛奶总是很容易翻到,而且气温低,食物不容易变质.
我的鼻子早已熟悉了这些特殊的气味,没翻多久,便找到一个啃了两口的苹果,被咬掉的果肉都发黄了,四周粘满了灰尘和毛发.没考虑多少,我那起苹果往身上擦擦,这是...恩,早餐吧,看那灰蒙蒙的天,却正是早晨,只有早晨四处的空气中才会有一股香甜,可那是属于别人的故事.
今天遇到古怪的人特别多,眼前正有一个女孩瞪大双眼,还用手掩着张开的嘴巴,过了些时,才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道:”我...我...看见了,犀利哥!!”
”啊,皱眉头啊,犹豫的眼神...比照片还帅啊.”女孩越发往我身边靠近,我咬着苹果,等待她离去,要不是她身后那瓶开了一半的矿泉水...
女孩希冀的眼神更加浓烈,那一刻我竟误以为看到了热恋中的情人,呵,果然,在她距离我不过半米时,她猛然往后退,双手捂紧鼻子,一脸难受样.
我往前走,经过她身边时,她立刻弹后几尺,我,拿走那瓶矿泉水,朝广场的水池,离开.
人,莫不都是一样?
早晨的池水特别生冷,没入水中的双手,粗糙肮脏,我拼命擦拭,死劲地搓手上的淤泥.平静的水面顿时喧腾,水花飞溅到我的脸上,一滴两滴顺着油腻的发尖又掉落回池中.
手上的污迹仿佛生了根似的,怎么也去不掉,我觉得它们是如此的扎眼,牙齿紧咬,脱掉那累赘的衣物,我跳进池中.
池水只到我的小腿处,我蹲下身,双手用力拍打水面,本有些在池子附近照相的游人被飞溅的水花退到几米之外,并怨骂着:"哪里来的疯子?"
"谁知道,肯定神经病,这么冷的天还跳进水中,老公,我们别管他!"
冷吗?冷,我浑身湿透,头发也被拧成一股,索性,我倒进水里,睁大眼睛屏气没入水中.透过水面,望着那不断变幻的天空,水是透明的,天是灰的,云是黑的...
水面外,几张好奇扭曲的脸正盯着我,现在的疯子疯得比我还彻底..
感觉身体需要新鲜的空气,我笑了,咧开醉笑了,忽然有点想像个孩子一样.我猛地起身,双臂展开,一跃而起,大点小点的水珠像降落伞一样跳开,弹开...
我心底在呐喊着:yeah!!!
那些扭曲好奇的脸无一不被吓倒,几个女生顿时失声尖叫,我顿住,面无表情地扫视他们一眼,走出池子,一步一脚印,水打湿了大理石的地面..
我把地上先前脱掉的保暖大衣拾起,当乞丐当疯子总有些好处,没人会对你的财物有兴趣.天下之大,到处都是我安身之所.
身上湿漉漉的衣物与皮肤紧紧相贴,空气的湿冷因子立时起了作用,我禁不住哆嗦起来,从大衣的里层掏出一条手绢把脸上的水珠子擦干净,并用力甩头,把多余的水分甩干..像落水狗一样..
生理上的本能促使我加快脚步,路上总有些人与我擦肩而过,或窃窃私语,我间或听得最多的便又是"犀利哥".我左拐右擦地砖进一死巷,那里有个竹篓子用红白蓝相间的帆布包裹着.那里头有好些是别人送给我或我从垃圾堆里头翻到的衣物.
这个城市的流浪汉就是这里最低等的生物,而这种生物间也存在着激烈的争斗.像这些衣物,不能穿着带走就必须把它藏好,否则,哪天在寒冬里冻死街头的人说不准就是自己.
确定四下确实没人,我在墙角竖起一大块纸板,随即卷进里头,利索地把身上的湿衣服脱掉,又用力地往身上擦干,臂膀上胸膛上出现几道红红的痕迹,冰冷的空气刺激着皮肤,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立马套上几件衣物,又换上了一双五成新的黑色布鞋,手腕上重新套上那条紫色的手绢和一些铁链铜索,这些铜铜铁铁在争地盘的时候总能起到些作用,让驶出的拳头硬是狠劲三分..
我从篓子里头随便扯出一块鲜红的布料,布料上头有几处茶责的污迹,但也是有旧衣物的气息,总体来说也是洁净的.
我用红布擦干头发,这风也大了,没多久,头发也半干了..
我又特意把我在这的'财物'仔细保管好,这一带虽是人迹罕至,却还是安生点妥当.
而后,我拐出这死胡同,七拐八拐地又回到那光怪陆离的都市当中.
肚子发出阵阵响声,之前那半个苹果尚且不够果腹.我的唇齿之间还留有那淡淡的果香.摸索身上,竟还掏出几个一毛钱,零零落落的几个钢板竟共有7个,有些上头还有黑色的泥污,那是我从地上的泥土中挖出来的.
又走到一个相熟的摊子,这个卖包子的大妈是城里头这一带的老好人,好些乞丐拿着手上的钱都买不到吃的,惟独这个大娘不介意那些难闻的味道和肮脏的双手.
大娘看到我走过去,便热情地招呼道:"小白!"
小白,我不尽一阵好笑.这是一个义工和我攀谈时,他问我叫什么,其实我什么也记不得,任何关于自己的东西,我的名字,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只隐约记得一个白字,那时便告诉他我姓白.我是谁,重要吗?
没有她的世界,一切都不再重要(待续) |